第二次城一郎来留宿,他打来了电话。
“我回日本了,来接我吧。“
其实在听到声音的同时,堂岛就已经完全从清晨的睡意中清醒过来了,但是他还是保持了困倦的声音:“今天,这么赶?你飞机什么时候到?“
他咬着耳机,伸手翻阅自己的日程本,他今天休假,明天或许也可以给城一郎留出时间,只要他把新品试吃会的时间稍微挪一下的话,比如说放到晚上……
“我在羽田机场了。“
“哈?!!!!!!!!“
“银,这边。“
堂岛看见咖啡厅里朝他招手的友人,快步走了过去。城一郎还是和上次一样,脚边只有最低限度的行李。
“你的三件套呢?“城一郎还有这个胆子调侃他。
啊啊,堂岛真的想砸开他的脑袋看看这个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三件套你个头啊!下了飞机才联系不叫预先联系!你作为社会人的自觉到哪里去了!……行,我知道了,是我的失职。作为你的朋友,我现在就代替你的父母给你好好上一课,给我坐下——“
早餐也没吃,接到电话后马上洗漱开了四十分钟车来接人的堂岛彻底被他的态度烧断了理智,撸起了袖子。
“喂喂,银!等等!”城一郎眼明手快地把什么东西在他拍桌子前抽走了。堂岛这才注意到,桌上原先放着一个木盒,“真是的,差点被你推到地上……”城一郎把木盒再次放到了桌上,堂岛这才低头看清里面装的是什么。
“酒?“
“朋友的礼物,没法推辞,就拿来了。一个人也没法怎么享受。“城一郎满不在乎地说,“难得这次我带了礼物,称赞我吧。”
回市区的路上正是早高峰,汽车在东京都内行驶,着实算不上顺利。
“你就这点行李,坐电车不是比我来接你快多了。“前方十字路口又是一个红灯,堂岛有口无心地抱怨道。
“电车是电车。“
从后座传来的声音太轻柔了。
堂岛踩下刹车的时候忍不住用了太大的力气。车在十字路口的红灯前停下。他的视线忍不住飘向了车内的后视镜,但是后视镜里映出的,后座的城一郎没有被突然的急刹动摇,已经头倚在玻璃窗上,闭上了眼睛。
国际长途航班十二个小时的飞行,在他的眼下留下了黑影。
刚才那句话好像真的只是他的无心之言。酒盒放在堂岛手边的副驾上,他伸手摸了摸粗糙的木盒。他是很想抱怨的:只是拿我当垃圾桶而已,不要讲得那么好听。
但是堂岛知道,自己的怒火,只因为对方的一个举动,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绿灯亮了。堂岛把视线收了回来,放慢车速,关掉了广播。
*
“这次在日本待多久?“
城一郎的借宿不是只是借宿而已。他不是只是来……像他回家一样,和堂岛相处一段时间。他有朋友要见,有约会要赴,有工作要做。作为远月离宫的主厨,堂岛的时间表像馅饼一样塞得满满,也没有给突然出现的朋友留下招待的时间。
餐桌上摆着城一郎带来的葡萄酒,和城一郎下午出门带回来的街边小吃。
冷了也很好吃。城一郎像小孩子一样,带着一点兴奋说道。
葡萄酒散发出丰满的花香和苹果的气味,让人不禁觉得这样的搭配有点浪费,但是那冷了也没有干瘪的酥皮和有甜味的肉馅却搭配得很好。
堂岛不期待其他的菜式出现在餐桌上。
“一周……左右吧,在你这里呆几天,去其他地方转转,然后回去看一下岳父。说是爬山的时候摔伤腿了。“
“嗯……”堂岛陷入沉思。
“怎么了?”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请你来远月……或者度假村做一次烹饪示范。”
“不是有你在吗?“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
城一郎说,他眼中突然之间出现了非常生涩、锐利的东西。
对我来说不一样。
这句话悬在他的唇边,但是他没有说,对面的友人难道想要听到吗。
堂岛咬了一口酥皮肉馅点心……叫什么来着,无所谓,现在它忽然味道非常复杂,解释道:“学校的教师班子这几年太固定了,这学期的好几个客座讲师也有事没来。让学生们打好基础是好事,但是他们需要知道,在学校外面的世界上发生了什么。在优秀的主厨身边,光是看着,就能学到很多。”
他说的是作为厨师的正论。
桌子对面的城一郎点了点头,他的手横在餐桌上,交叠了起来。
那是一双强而有力,稳定,密布烧伤和老茧的手,在他眼中,在许多人眼中,这双手创造的东西是魔法。作为厨师,有时候需要的不是,知识、技能或是努力,而是需要那种为盘中的料理,和制作料理的人着迷的热情。
这会促使他们追寻知识,磨炼技能,给他们以努力的动力。
如果把这个想法在城一郎面前说出来,是不是太明显了呢。
“不怕我把你的厨房篡夺了,之后大家都不会听你讲话喽。”
“说什么傻话呢!而且你以为你能教书?”堂岛轻蔑地哼了一声,伸手点着对面好友的脑袋,“做梦吧,做个示范就差不多了。”
“真过分,我养儿子养得很好啊!”城一郎抗议,
他开着玩笑,然而态度没有松动的意思。
“……你不用见你不想见的人,只有学生和厨师,我以总厨的名义保证。”
刚才城一郎眼中生硬的东西融化了,神情忽然变得很柔和,柔和的方式让堂岛甚至有些怯于接触。
“我考虑一下。”